第10节

    云生:
    一个人在展览馆跑了一天,眼花撩乱。在一个摊位上,我碰到了四年前在这个场馆里认识的一个法国女孩。四年前,我、徐铭石和她,谈得很投契,晚上还一起去吃汉堡牛排,回到香港之后也经常通电话。后来,她离开了那间布厂,听说是疯狂地恋爱去了。
    没想到今年又碰到她。
    我们热情地拥抱。
    女孩叫阿芳。
    你的伙伴呢?她问我。
    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来。
    今年的天气坏透了。她说。
    她扬起一块布给我看,是一块湖水绿色的丝绸,漂亮极了。
    用来做窗帘太浪费,该用来做婚纱,这样才够特别。她把布搭在我的肩上。
    是的,那将是一件别致闪亮出尘脱俗的婚纱。
    展览馆关门后,我和阿芳一起去吃饭。
    我结婚了。阿芳说。
    恭喜你。
    又离婚了,所以回到布厂里工作。她说,现在我跟我的狗儿相依为命,你跟谁相依为命?
    我怔怔地望着她,答不出来。
    我们在餐厅外分手,我走在雪地上,终于想到,与我相依为命的是回忆,是你给我的回忆。
    那天晚上,我在阁楼的窗前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孤灯下。
    别再说我误会。
    那不是很好吗?惠绚说,真没想到进展那样神速,我猜他早就喜欢你。
    只是,我心里总是记挂着,你在六十五支竹签里抽到最短的一支,你终于会和你等待的人重逢。那时候,我该站在一旁为你们鼓掌,还是躲起来哭?我在为你缝第三个抱枕。
    第三封信也放在这个用深蓝色棉布做的抱枕里。
    云生:
    有没有一个游戏,叫后悔的游戏?如果有的话,那一定是我跟你玩的那个竹签的游戏。
    我不知道那预言什么时候会实现。
    也不知道当它实现时,我能否衷心地祝你幸福,忘记你在孤灯下消失的背影,忘记在某个寂寞的晚上,你曾给我你的温柔。
    苏盈
    那天晚上,我带着抱枕,到医院找你。
    你在这里等我一下,本来应该下班了,但是接班的人还没来,有个小孩子刚刚被送进来,要做手术。你说。
    什么手术?
    他在路边吃串烧时,不小心跌倒,竹签刚好插进喉咙里。
    为什么又是竹签呢?
    我很快回来。你匆匆出去。
    我喜欢看到你赶着去救一个人的性命的样子。
    我坐在你的椅子上,拿起你的听诊器,放在自己的胸口上,听自己的心跳,恋爱的心跳声好像特别急促和嘹亮。
    一个穿白袍的年轻女子突然走进来,吓了我一跳,我连忙把听诊器除下来。
    她看到我,有点意外,冷冷地问我:
    秦医生呢?
    他出去了。我站起来说。
    她抱着一只金黄色的大花猫,那只猫的身体特别长,长得不合比例,像一个拉开了的风琴。她瞄了瞄我,然后熟练地把猫缠在脖子上,那只怪异的猫像一条披肩似的,绕过她的脖子,伏在她的左肩上,好像被她的美貌驯服了。
    找不着你,她与猫披肩转身出去了。
    我看得出她和你的关系并不简单。
    在你的办公室等了三十分钟,我走出走廊,刚好看到你和她在走廊上谈话。
    她安静地听着你说话,乖乖地把两只手放在身后,跟刚才的冷漠,彷佛是两个人。那只怪异的猫回头不友善地盯着我。
    道别的时候,她回头向你报以微笑。
    对不起,要你等这么久。你跟我说。
    竹签拿出来了没有?
    拿出来了。
    那小孩怎么样?
    他以后再也不敢吃串烧了。你笑说。
    那只猫很奇怪。我说。
    哦,是的,本来是医院外面的一只流浪猫,牠的身体特别长,可以放在脖子上打个结。你手上拿着些什么东西?
    我把抱枕从手提袋里拿出来。
    又有碎布啦?你微笑说。
    你在脸盆洗了一把脸。
    如果太累的话,不要出去了。我说。我在想着那个穿白袍的女子。
    不,今天是你的假期嘛。你脱下白袍,换上外套,问我,去看电影好吗?
    在医院停车场,又碰到刚才那个女人,她正开着一部小房车准备离开,猫披肩乖乖地伏在她大腿上。她挥手跟你道别,虽然我站在你旁边,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。
    要看什么电影?在车上,你问我。
    随便吧。我说。
    在那个漂亮的女人面前,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。原来我的对手并不是只有阿素一个人。
    在电影院里,你睡着了。
    你送我回去的时候,我把你给我的钥匙从皮包里拿出来。
    差点忘了还给你。那天要到你家挂窗帘布,你交给我的。
    哦。你把钥匙收下。
    你竟然不说你留着吧。
    我以为你会这样说的。
    我难堪地走下车,匆匆跑上我的阁楼,那是我的巢穴。
    嗨!你在楼下叫我。
    我推开窗,问你:什么事?
    你拿着钥匙,问我:你愿意留着吗?
    我真恨你,你刚才为什么不说?
    留着干吗?我故意跟你抬杠。
    你为难地望着我。
    拋上来吧。
    你把钥匙拋上来,我接住了。
    拥有一个男人家里的钥匙,是不是就拥有他的心?那天,我和惠绚去买口红。
    我拿起一支樱花色的口红涂在唇上,这是那个女子那天用的颜色。
    他喜欢这个颜色吗?惠绚问我。
    希望不是吧。
    那你为什么要买?
    因为我要跟那个樱花白的女子竞艳。
    真傻是吧?
    穿着白袍,可能是个医生。惠绚一边试口红一边说,你为什么不问他她是谁?
    那样太着迹了。
    我望着镜子,我的头发还不过留到肩上。
    有令头发快点生长的秘方吗?我问惠绚。
    有。
    真的?
    接发吧。
    我是说真发。
    他喜欢长发,对吗?
    不,只是我觉得还是长发好看。
    我放下那支樱花色的口红,我还是喜欢甘菊色,那种颜色比较适合我。
    政文近来好吗?我问惠绚。
    他还是老样子,在身边已经八年的人,忽然不见了,任谁也不能习惯,但是你知道,他是不会认输的。
    希望他快些交上女朋友,这样我会比较好过。
    还没有呢,今天晚上我们约好了在俱乐部吃饭。
    我和惠绚在百货公司门外分手,康兆亮会来接她,我不想碰到康兆亮。从前,我们总是四个人一起吃晚饭,这些日子过了好多年。今天,我选择了独自走另一条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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